次日，辰时初刻。
应天城，广陵王府。
那场雪在深夜便停了下来，而现在已是早晨，天光清远。
冬日和煦的朝阳透过轩窗洒在书案上，投射在伏案小憩的仙子那绝美的侧颜上。
阳光将清梦中的姒晗光唤醒，她睁开眼从案上爬起来。
见到主子醒来，为首的女官给了那群候在两侧的侍女们一个眼色，侍女们将书案上昨日的瓜果茶水撤下，换上了新鲜的果子。
虽然没有梳洗打扮，但广陵王的面容上丝毫不见一丝憔悴，毕竟她早在数十年前便已结丹，早已不会有污垢出体，而容姿自然也是停留在那风华正茂的花信之年。
她默念了一句净咒，身上那袭逶迤及地的白色襦裙上的褶皱立马被除去，
很快有侍女如流水般鱼贯而入，端着梳洗的热水和热气腾腾的面巾，女官微微颔首行礼，端着梳妆盒上前替广陵王挽发。
对着铜镜，姒晗光细心的描好黛眉，贴好花钿，又轻抿了下红纸。
饰上了淡妆后，那双凤目眼角处的拂红胜似娇春花蕊，为本就倾城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妩媚，仅是略微施妆，这位容貌清贵的广陵王便娇妍到不可方物。
女为悦己者容，她这般的梳洗打扮，自然是为了那个人。
李穆白。
妆点完毕后，她召来剑镯里收纳的那柄仙剑，开始细细擦拭。
料峭微寒的风穿过窗宇，将纱帘吹得左右晃动，又带起晗光鬓间几缕青丝，可她只是随手挽过眼前的那几缕碎发，依然专注地擦拭着自己的本命仙剑。
待她收回仙剑后，女官这才拱手下拜，轻声道：“殿下，学宫祭酒李穆白参见。”
“嗯。”
姒晗光点头，眉眼间的挂着那不自觉间流露出的温婉笑意。
可那女官依旧长跪地上不起，拧着眉头，满脸的迟疑。
“怎么了？”
姒晗光问道。
女官小声说道：“九殿下也来了......”
晗光哑然，只是淡笑着摇了摇头。
她呷了口茶，说道：“好，我知道了。”
“叫膳房的人摆菜。”
“是。”
晗光从案前利落的起身，一路走出书房穿过回廊，走到了宴请宾客的偏殿。
见到了四殿下，李穆白立时起身微笑行礼。
晗光笑意盈盈的颔首回礼，可下一秒她却怔住了。
她惊讶的发现宽敞的圆桌旁，原本留给李穆白的次席竟然让自己的九妹一步登先，却见她双手环胸，大摇大摆的坐在那里。
不过，广陵王的面上并未露出不悦之色，她并不怪罪自己这个自幼便古灵精怪的皇妹，只是默默的绕开属于自己的主座，风轻云淡的转而坐到了李穆白的左手侧。
毕竟是从小到大生活在深宫里十二载，她们姐妹之间默契到一个眼神便可以心领神会的程度。所以二人并未开口，免去那些深宫中的繁文缛节，只是轻轻点头问好。
“咳咳。”
李穆白右手边的小魔头忽的轻咳了两声。
“许久不见四姐了，没想到四姐今日兴致不错，这妆面真是让妹妹惊艳不已，我见犹怜。若有空闲的话，施妆一类的还真要向四姐讨教了。”
姒洛斜托着香腮，侧头似饶有兴趣地打量起自己的四皇姐，虽是语出惊人，但小脸上的表情却沉静如水。
气氛陡然一窒。
夹在二人中间的李穆白则是挺身端坐，早已捕捉到此间气氛微妙的他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。
晗光的目光淡然扫过李穆白，不以为意，那双澄澈的凤目转而看向自己的皇妹，微笑着说道：“谢谢皇妹夸奖。孤王觉得皇妹这般仙姿，未施粉黛已是面若桃花，哪里还用着像孤王这般。”
就在话语间，侍女们已将盘盏摆放至圆桌上。
晗光柔柔一笑，轻轻转了下桌，将那清淡爽口的白灼菜心转至他的面前。这三年的接触下来，她早已经把李穆白喜好的口味暗自记在心里。
他喜欢吃清淡的蔬果，酒则嗜好入口如火线般的烈酒。
“穆白，快动筷吧。”
李穆白连忙称谢，提箸时却下意识的看了眼右边的小魔头。
“吃啊。”
他犹豫了一下。
“吃吧。”
九殿下的浅瞳微微流转，勾着唇角冲着他笑了笑。
谢主隆恩，我谢谢您！
李穆白心中苦笑着，
于是他避过二人那灼灼目光，低下头悄无声息的进食，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。
身侧两位皇女则开始用目光“战斗”。
“孤听闻皇姐和阿白构想的自广陵起直达长安，终抵幽州的大运河再过个几年便可完全通运，真是可喜可贺。”
姒洛顿了顿，接着说道：“此般绝迹天工。既可泄春季猛汛，又藉漕运之利，富甲沿运两岸，可谓功在当代，利在万秋。”
“皇妹过誉了，从构思到绘图，以及实地考察四渎水文，都是穆白的功劳。”
“只是孤等的好心急啊，孤的阿白对广陵还真是上心啊。这大运河为何就不能先从幽州的易水先修起来，让长安周边屯田的产粮能快点送到妹妹那片穷乡僻壤来。”
“噗——”
李穆白一口小白菜呛在了喉咙里。
“阿白，怎么吃得这么急啊。”
姒洛抬手轻抚他的背，面上写满了关怀之色。
就在这时，另一双纤手早已经把玉盏递到他的面前。
“喝口水吧。”
吱嘎——
李穆白的座椅忽的凭空移动了几寸，紧紧地贴到了姒洛的座席上。正是这小魔头在桌下那不安分的大长腿暗自一勾他的椅腿，便把这座椅拉到自己身畔。
姒洛不紧不慢的从纳戒里摸出盏玉壶，还有配套的白玉小盏，亲手为他斟满了一杯灵茶。
“阿白，喝口水顺顺。”
李穆白依旧直视着前方，额角已然有细汗渗出。他用余光瞥见，某淡金色眸子似乎又微微敛起，而另一侧的广陵王亦是目光灼灼，那双手仍旧端着玉盏，迟迟不肯放下。
药丸。
李穆白已经感受到此刻饭桌前沉默背后的狂风骤雨。
“......没事，微臣只是呛住了，呛住了。”
他强顺了一口气，继续低下头默默夹菜。
晗光挑唇微笑，揶揄道：“穆白，看你吃的这般急。近日奔波劳苦，看你身量都消瘦了些，孤王真是过意不去，你现在尚且在炼气境，这五谷还是必不可少的，多吃一些吧。”
“叫你受苦了。”
晗光望着他，压低了嗓音。
就在这时，李穆白感觉另一侧自小魔头那边迎面而来的怒气几欲将自己淹没，他只得苦笑着落箸。
晗光疑惑道：“怎么不吃了？”
李穆白终于转过头，冲着她苦涩一笑。
“微臣吃不下了，这五谷之物毕竟属于浊气，微臣得消消食。”
“这才吃了几口。”晗光看着李穆白微微蹙眉，转头看了看另一端刚上桌的那道用仙草灵药烩的补汤，便取来放在一旁的勺，亲自为他舀了碗，还特意多打了一点浮在汤汁上的草药。
她将小碗放在李穆白面前温声说道：“穆白，这个汤是修士也可以喝的，是孤王昨夜抽空亲手煮的。”
李穆白低头看着那金灿灿的汤汁，下意识顺从的抬手拿起碗边的汤匙，忽感觉背脊一阵发怵，于是禁不住抬起头看向另一侧，却发现小魔头冷冷的盯着他，虽然面上仍旧挂着微笑，却仿佛是那幽州苦寒之地的北风席卷而过，冷的只掉冰碴子。
不成了......不成了......
再吃下去要吃死了。
李穆白心口直跳，忙放下汤匙，连连推脱。
“谢四殿下的美意，微臣真的吃不下了。”
晗光凤目闪过一丝疑惑。
平日与自己见面时的食量而言，今天吃的也太少了啊，怎么可能就吃不下了呢？
于是她转过头又看了眼桌上的菜式，随手转桌，不死心的再度开口劝道：“既然胃口不佳，这道补心莲酸甜可口，甚是开胃，是你平日最爱吃的，孤王特意把应仙楼的厨子请来府中，与那应仙楼中的口味一模一样，所以再尝一些罢——”
“平日？”
沉默了许久的小魔头终于开口，语调拔高了几分。
姒洛知道李穆白近期是来过几次广陵王府，平日是？应仙楼又是？二人什么时候又一起下过馆子了？
这平日又是由何而来？？？
李穆白感受到了右侧那陡然袭来的杀意。
惨了。
让四殿下这个天然碰到了自家殿下的腹黑。真是天要亡我李穆白啊！！！
“广陵王殿下，微臣真是有些身体不适，稍微缓一会再......”
“身体不适？”晗光睁大了眼睛。“那还是先喝口孤王调配的滋补汤吧，药性......”
“四姐。”
软糯柔弱的声音忽然从另侧杳然传来。
晗光被姒洛忽然打断，不禁转过头，抬眼便看见坐在另一侧的皇妹那双淡眸正目光幽幽的注视着自己，那樱唇突然弯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。
小魔头的脸上挂着令李穆白毛骨悚然的笑意。
“皇姐啊，阿白说过了，他吃不下，他是孤带的人，还请皇姐不要逼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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